專家談自主招生腐敗原因：權利來源單一不受監督

央視《新聞1+1》2013年12月25日播出節目《高校反腐敗正在進行時》節目中中國教育科學研究院研究員儲朝暉被問到高校自主招生問題時說，“高考自主招生腐敗的原因，就是來源于權利不受到監督，就是沒有其它一方來監督這個權利。”以下為文字實錄：

評論員 董倩：

晚上好，歡迎收看正在直播的《新聞1+1》。

今年反腐敗的力度非常大，這不僅體現在數量和級別上，同樣也是反映在所涉及到的領域廣泛上，就在今天浙江省檢察院已經對外證實，他們已經批捕了浙大的副校長褚健，那么在不到一個月的時間內，連續曝光了三起高校腐敗的案件，有能力辦法能夠制止住高校的腐敗，今天我們就來一起關注這個問題。

解說：

今天下午，記者在浙江大學的官方網站仍然可以看到副校長褚健的名字，打開他的個人簡歷，他不僅從2005年開始，就已經升任浙大副校長，而且在1993年就晉升為正教授，當時他才剛過30歲，也是在1993年褚健還成為了浙江大學工業自動化公司的創始人之一，這個公司如今已經更名為中控集團，旗下擁有4000多員工，2012年的產值超過30億元，并制訂了國內自動化行業的第一個國際標準。然而在今天有著耀眼履歷的副校長卻報出，因為經濟的問題，已經被檢察院立案調查，來自中國青年報的報告稱，浙江省人民檢察院12月24號向記者確認，大約在一個月之前，褚健已經被檢察機關批捕，但由于目前案件還在偵查過程中，具體案情不便透露，至此，褚健成為了過去一個月里，重點高校被曝出的涉嫌違紀或違法的第三人。

時間回到今年12月18號，在四川省紀委官方網站短短29個字的消息，卻掀起不小的波瀾四川大學的副校長安小予因涉嫌違紀，正在接受調查。雖然這位副校長在學術上并沒有褚健那樣耀眼的成就，但是他卻歷任四川大學校長助理，規劃建設處處長，新校區建設指揮部副指會長，在他接任副校長后，也繼續分管著四川大學新校區擴展等，投資巨大的工廠。除了基建，高校另一個需要關注的，招生環節，也在上個月出現了問題。11月27號，人民大學招生就業處處長，蔡榮生被爆出正在接受有關部門調查。針對這一消息，人民大學新聞發言人昨天正式，該校招生就業處原處長蔡榮生，以于上周起，接受有關部門紀檢部門調查，但并為透露接受調查的原因。根據媒體報道，蔡榮生，清華本科畢業，后在人大獲得碩士和博士學位，曾在長春一汽和國臺辦任職，去年7月他還獲評全國就業先進工作者，在人民大會堂接受了表彰。

董倩：

高校里邊存在腐敗，這樣的一種現象并不新鮮，但是在不到一個月的時間內，我們看到了三起這樣的事情，不由得讓人們對這件事情就會認識到他的嚴重性，那么當我們看這幾期高校腐敗的案件的時候，我們可以看到，就是在褚健之間，有川大的安小予，那么在之前，還有人大的蔡榮生。我們可以分析一下，他們有一些共同點，比如說這三所大學，應該說都是位置非常重要的大學，你看不管是人大、川大，還是浙大，他們都是重點的211、985的院校，而且所涉及到的人員的級別，要么位高，要么權重，你看有兩位副校長，另外還有一個主管招生和就業的處長，再看他們所涉及到的領域，有涉及到的校辦企業，還有基建后勤，還有招生。雖然我們不知道，他們具體是在哪個問題上，是違法、違規，但是從他們所涉及到的領域來看，應該說能夠猜的八九不離十。當我們看到，來自重點院校的某一個領域，出現了問題的時候，那么它所帶來的影響，應該說并不會局限在他所處的這一所學校內，但是到底會帶來多大的影響，帶來什么影響？我們繼續關注。

解說：

從今年5月底開始，十個中央巡視組對包括中國人民大學在內的十個地區和單位開展了巡視工作，9月26號進入人民大學的第十巡視組，在反饋巡視情況的時候，就提出了人民大學，在自主招生方面存在的薄弱環節。11月人民大學招生工業處原處長蔡榮生，就被巡捕正在接受有關部門調查，12月22號，26所國內知名高校組成的三大聯盟，同時公布了明年高考自主招生聯考公告，引人注意的是，華約聯盟中只有6所學校唯獨缺少了人民大學。對此人大新聞中心回應稱，為進一步規范和改進自主招生工作，人大暫緩自主招生一年，文藝特長和體育特長生繼續招生。教育部新聞發言人續梅也表示，這是中央巡視組和教育部的雙重要求，并再次確認，此前中央巡視組到追究人民大學檢查工作發現的問題中，就包括自主招生存在的問題，按照中央巡視組的要求，人們大學需要進行整改，我國的高校自主招生始于2003年，人民大學是第一批的試點學校之一，而被調查的蔡榮生，也恰好是在2003年回到人民大學任職的，并在2005年擔任招生就業處處長，此后八年他一直在這個崗位。

2008年1月采訪 中國人民大學招生就業處處長蔡榮生：

也不僅僅是看的正式面，也有的學生在其它方面突出，比方如我們今年自主招生的考生里面，有當過聯合國防治艾滋病大使的，有在見義勇為方面，表現非常突出的，被海淀區選為奧運火炬手，高中學生能成為火炬手，都是非常突出的，所以對于這樣的學生，可能在學習成績上，可能不是那么十分優秀的學生，我們也一樣把它選為我們自主招生入圍的考生里面。

解說：

正如蔡榮生自己所說，自主招生的初中本是不拘一格降人才，而如今隨著蔡榮生的被調查，輿論也紛紛猜測，人民大學多年來推出的一系列惠及學子的自主招生方案，到底存在什么問題？除了人大暫停一年自主招生，一些細心的媒體還發現，與上年度相比，一些學校的自主招生簡章也發生了微妙的變化，例如清華大的簡章，增長了一個章節，錄取認定方法與優惠政策，其中詳細說明了，清華在自主招生各階段，根據考生成績，給予加分認定的方法，而目前教育部也已經部署，90所自主招生院校開展全面，自查結束后，教育部還將派出工作組進行檢查。

董倩：

人大的招生就業處的處長被查，查出來人大在自主招生存在問題，那么給人大帶來的直接的影響，就是暫停明年一年的自主招生，這是直接的影響。那么我們不妨想一想，從2003年，我們有了自主招生制度以來，有自主招生資格的學校，應該說不只人大一所，當人大出現了問題的時候，可能其它的有這樣資格的學校，也會自己進行反思。應該說也是給提了一個醒，有沒有可能我在這方面也存在問題，如果存在這些問題的話，怎么去防范，怎么去監督，怎么去杜絕。那么我們也注意到，在最近一段時間，北京也有五所市屬的高校，把明年的藝術特長生，也是要暫緩一年的自主招生，因為這方面的存在的空間也是比較大，空間大，也容易存在問題。那么我們不妨看一下教育部是怎么來說，在明年要暫停人大的自主招生的問題，教育部方面說中央巡視組到人大，檢查工作，巡視結果發現的問題中，其中一個便是自主招生存在的問題，按照中央巡視組的要求，人大需要進行，人大提出來的方案，是明年自主招生暫緩一年，希望用一年的時間來找問題，并將上報教育部，教育部認為，針對人大目前的情況，應該暫緩招生，因此這是巡視組和教務部兩者結合的界。

我們來通過這樣的一段話可以看到，應該說這個問題怎么被發現的呢？是巡視組到了人大之后，在檢查的過程中，發現了這個問題，那么人們要逆向考慮這個問題，那么就會呈現出這樣的一個結果，就是如果巡視組沒有到人大的話，可能這個問題是不是就被發現不了呢？怎么解釋這個問題？接下來我們就連線一位專家，他是中國教育科學研究院的儲朝暉研究員。首先儲先生，你先給我們解釋一下，因為我們剛才就在關注，當一個學校，出了問題，他的影響面會波及到多大，比如說人大在自主招生方面出現了問題，那么對于其他的有自主招生資格的學校，對于整個自主招生的領域，他會產生多大的沖擊波？

中國教育科學研究院研究員 儲朝暉：

那么整個來說，他會產生一個水波效應，這個水波效應就是對社會公眾，對自主招生不信任，第一個反映就是這樣的。接下來可能是其它一些學校，在過去自主招生過程中，也有一些不規范的行為，那么這些行為，現在就值得警惕了。

董倩：

這應該是間接的影響，那么為什么在這段話里，我們看到是中央巡視組，在他們的巡視過程中，發現了問題，那么為什么這個問題，一定要巡視組介入，才能夠發現，如果是自查自究就發現不了嗎？

儲朝暉：

在平時這個權利來源是單一的，都是上級權利給下級，那么上級和下級之間是發現不了這個問題的，巡視組就增加了一個權利來源，所以高考自主招生腐敗的原因，就是來源于權利不受到監督，就是沒有其它一方來監督這個權利。

董倩：

儲先生，為什么我們說高校招生領域，往往是一個腐敗的重災區，在高校有了這個自主招生權以后，為什么在這方面會明顯存在腐敗可能性？

儲朝暉：

整個背后是一個制度設計的問題，我們現在的自主招生，實際在計劃這種體制，行政主導的這樣一個基礎上的自主招生，那么很多人有一個誤解，認為自主招生有問題，這個自主有問題，其實不是這個自主有問題，而且原來的制度基礎有問題，就像當年我們搞價格雙軌制，剛剛有市場經濟的時候，有的人可能就是市場有問題，其實是背后控制這個市場的權利有問題，所以我們接下來要解決的可能就是怎么要規范自主招生，這種我覺得僅僅從一個學校、兩個學校的自查可能都不能解決問題，而是要從整個的制度體制基礎上解決問題，能從根本上解決問題。

董倩：

儲先生又回到第一個問題，因為我剛才問您的時候，他會產生什么樣的沖擊波，您說它會對人們的信心會產生影響，會不信任它，那么反過頭來，我們在說，應該說自主招生也許這個制度沒有問題，可能是掌握這個權利的人出現了問題的時候，那未來自主招生這條路，應該說是會怎么走，你覺得？

儲朝暉：

未來的方向就是要進一步專業話，讓自主招生的參與人員，是專業的，然后他的程序是專業的，它的規則是專業的，然后他同時是公開的，能夠接受各個方面的監督，包括學生家長，包括行政主管部門，包括社會上，包括同行各個方面都能夠監督，那么這個問題才能夠解決。

董倩：

好，非常感謝儲先生，稍候我們會有更多的問題給您。其實剛才在跟儲先生交流的過程中，兩個關鍵詞就可以解決這個問題，一個是專業，一個是公開。我們也看到，在高校里邊，由于缺乏有效的自我監督，平時是看著沒事，但是只要一查，也許就會有事，但是我們不能說每一個的問題，都要依靠中央派巡視組去解決，那問題就來了，像高校里平時存在的這些問題，又應該用什么方式和手段去解決呢？

解說：

面對近一個月以來，連續被調查的三起涉及高校的案件，讓高校腐敗越來越受到各界的關注。今年1月22號召開的第十八屆中紀委第二次全體會議上，就將高校腐敗作為黨風廉政建設和反腐敗工作的內容之一，提出要抓好高校和科研院所黨風廉政建設，著力解決學術誠信，基建工程、科研經費等方面存在的突出問題。而事實上，有關部門對高校腐敗案件的查處，也一直在進行。2009年武漢大學原常務副校長陳照方、原常務副書龍小樂雙方落馬，后經查明，兩人利用職務便利，在學生公寓修建東湖分校籌建等學校基本建設方面，授受賄賂100于萬元，而武漢大學所在的湖北省有數據顯示，高校領導干部職務犯罪案，2003年立案5起，2004年立案16起，2005年1月至10月立案已達到20起。

2011年，南京工業大學副研究員孫義曾對全國高校在2001年至2010年十年間發生的100起犯罪樣本進行了梳理，他的研究發現，高校因基建所滋生的腐敗，大多是伴隨我國高校擴招同步發展的。

南京工業大學副研究員 孫義：

100個里面受賄罪是最主要的，1999年之前基本上沒有涉及到擴招，我們就以2000年來統計，然后2000年涉及的金額在100萬左右，到了2007年已經漲到了1385萬，涉案人數從2000年的4個，然后到2007年是占18個，然后人均貪污受賄的金額，從2000年的25萬，到2007年的76萬，從2000年到2007我們這個統計數據，很明確表示出犯罪人數呈幾倍的增長。

解說：

1998年，我國高等教育開始了連續幾年的擴招，數據顯示，1998年招生108.4萬人，2006年這一數字達到540萬人，是1998年的五倍。在校學生總規模超過2500萬人，對研究生也連續兩年擴招30%，生員的增加，人一些高校開始了大規模的擴建工程。

孫義：

其中最核心的就是要征地，要建新校區，建基礎設施。以南京的高校為例，每個學校大概都在兩三千畝的征地范圍，建筑面積在五十萬到一百萬之間，你就算一千塊錢一平方算，這是一個巨量的數字。

解說：

面對近年來不斷爆出的高校腐敗，相關部門的規定也頻繁出臺。1997年1月1號，財政部和原國家教委制訂的《高等學校財務制度》開始實行，要求高等學校財務管理，要建立健全財務規章制度，規范校內經濟秩序。2010年9月在《高等學校信息公開辦法》的應公開內容中明確規定，財務、資產與財務管理制度，儀器設備、圖書、藥品等物資設備采購和重大基礎工程的招投標情況，應主動公開。2012年2月教育部頒布《教育部專屬高等學校基本建設管理辦法》，以規范和加強直屬高校基本規定，提高投資效益。然后再現實中根據中國政法大學教育發中心發布的2010至2011年度高校信息公開觀察報告顯示，教育部211工程中的112所大學中，沒有一所向社會主動公開，學校經費來源和年度經費預算決算方案，也沒有一家高校公布其財務資金的具體使用情況。

董倩：

我們可以看到改革開放35年以來，中國高考的入取率，在發生質的變化。你看幾個數字，1977年，恢復高考的第一年，當年的高考入取率4.8%，那么1999年是中國教育史上，是一個里程碑的年份，就在這一年中國高校開始擴招，你看首次突破了50%，到了56%，那么到了去年，高考的錄取率，已經達到了74.86%，這是一個多么大的跨越。應該說擴招是可以使得更多的人他能夠擁有這樣的機會，接受高等教育，這是一件好事，但是在擴招的過程中，我們也不得不承認這樣的一個現象，就是腐敗的機會也多了，那么接下來我們繼續連線儲先生。儲先生我看到過這樣的一種觀點，就是因為擴招，所以擴建，因為擴建，所以使得高校的腐敗就多了，你同意這樣的一種推理嗎？

儲朝暉：

這個推理是有問題的，那么擴招、擴建是有更多的機會，那么他是發展的機會，那么在不同的人，他就不同的對待，如果是在一個很正派的人的面前，他就不是一個腐敗的機會，所以講擴招是導致腐敗，這個原因是錯的，其實是我們現在這個學校管理，以及學校的當職人他存在問題，這個問題在沒有擴招的時候，他們可能是一個小范圍的存在，擴招以后可能是更大范圍的存在，差別就在這里，但是他不是原因。

董倩：

儲先生你看，剛才在短片中，我們及時已經總結歸納過了，你就是說教育部，應該說2000年的時候，就發文，就涉及到一個財務公開，2002教育部發過一個文，要求財務公開，2010年有文要財務公開，那么今年2月份，教育部又發了一個文，也要財務公開。應該說2002年到現在，十幾年的時間，一直說要財務公開，但是我們看到，到現在為止，一個學校都沒有落實它這個規定，沒有學校進行財務公開，你覺得這種監督方法為什么落實不下去？

儲朝暉：

這些監督方法本身，就像是在自己身上動刀子，他肯定是沒辦法狠勁的砍下去，所以問題在這里，那么要解決這個問題，實際上我們有一個長遠的大框架，就是要依法治校。就是除了行政系統之外，還應該有發力這法力，就是執法這一塊，包括人大的，或者是其它的社會各個方面，來參與學校的法治過程，包括學校內部的，外部的，要解決這些問題，光靠行政部門。

董倩：

發文。

儲朝暉：

對，他自己規范自己是規范不了的。

董倩：

好的，非常感謝儲先生。

我們一直管大學叫做象牙塔，為什么叫做象牙塔？因為他象征著一種高貴和純潔，我們不得不承認這個社會發展到今天，有著種種的不堪，我們允許這種不堪在社會上存在，但是我們不能接受這種不堪，又要存在高校里，當然要讓高校做到純潔很難，但是高校天然就是社會的一邊凈土。感謝收看今天的節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