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雪經濟 “熱”力無限——基于黑龍江省冰雪經濟發展狀況的調研與思考

【編者按】

近年來，冰雪運動蓬勃發展，冰雪旅游不斷升溫，帶動消費增長，賦能區域發展。2024年11月，國務院辦公廳印發《關于以冰雪運動高質量發展激發冰雪經濟活力的若干意見》，提出以冰雪運動為引領，帶動冰雪文化、冰雪裝備、冰雪旅游全產業鏈發展，推動冰雪經濟成為新增長點。該意見還明確，到2027年冰雪經濟總規模達到1.2萬億元，到2030年，冰雪經濟總規模達到1.5萬億元。作為我國冰雪資源較為豐富的省份之一，當前，黑龍江省冰雪經濟發展現狀如何？取得了怎樣的成效？如何深挖冰天雪地里的“冷資源”，促進冰雪經濟高質量發展？鑒此，光明日報記者會同相關領域學者，深入黑龍江冰雪經濟產業鏈條的各環節開展調研，并在此基礎上提出推動冰雪經濟高質量發展的對策建議。

冰城“爾濱”，熱盼亞冬。如今的哈爾濱市不僅是國內冬季旅游的“頂流”，也因亞洲冬季運動會即將在此舉辦而變得“火熱”。

松軟干燥的粉雪、天然冷凍的大冰面，讓冰場、雪場成了百姓們的露天運動場。中央大街、冰雪大世界、中國雪鄉……來自世界各地的游客感受著黑龍江省“寵客”的熱情；樺樹皮船、狍角帽、魚皮衣……傳統的手工藝品也在互聯網頻頻“出圈”。

這股“熱”，真真切切地體現在了經濟發展的數據上：2023—2024年冰雪季，黑龍江省僅冰雪旅游收入就達1711.97億元，同比增長553%。剛剛過去的春節假期，全省累計接待游客2626.3萬人次，實現游客花費336.5億元。截至目前，黑龍江省擁有超4000家冰雪經濟相關企業，位列全國第一。2025年，隨著冰雪產業體系布局不斷完善、產業鏈基礎不斷夯實，黑龍江省冰雪產業總產值有望突破3000億元。

冰雪+運動：“冷運動”成了“熱潮流”

平均氣溫低、積雪時間長、雪質相對好……黑龍江省發展冰雪運動擁有著得天獨厚的條件。冰雪運動已悄然融入當地居民的生活日常，成為一種不可或缺的健身方式。

在哈爾濱市沿江新建的80萬平方米公益冰場上，十幾位滑冰愛好者正在千米直道速滑區域滑行。“我今年70多歲了，依然喜歡滑冰。”市民周大爺為了體驗這處亞洲最大的室外冰場，專程來到江邊，“今年趁著亞冬會的熱乎勁兒，我也到這專業冰場上‘整’一把！”

每年冬天，黑龍江全省澆建群眾性冰雪體育活動場所3000余處，不僅把天然河流、湖泊、水庫開辟為冰場，還將全省數百個冰雪場館有計劃地對公眾開放，為群眾提供寬敞、安全、專業的冰上運動場所。

相比“上凍就能滑”的天然冰場，普遍遠離市區的雪場、價格較高的滑雪裝備，曾讓許多人對雪上運動“望而卻步”，而數字化滑雪模擬機則為更多人提供了一個“入門”機會。

“體驗老真實了，推坡的阻尼感跟真雪一樣！”一位正在體驗模擬機的滑雪愛好者說。據介紹，這座模擬機由黑龍江省科學院智能制造研究所設計制造。相比于市場上的同類產品，可以更好地模擬高山滑雪“之”字形走位，模擬機前的屏幕還能給滑雪者提供身臨其境的滑雪體驗。

“我們還在程序中設計了適當的故事情節、游戲關卡等，增強系統的趣味性。”黑龍江省科學院智能制造研究所所長朱明清向調研組介紹，目前，該設備已經在牡丹江、大慶、鶴崗等地成功轉化。

豐富的場地資源、專業的場地設施，大大激發了群眾參與冰雪運動的熱情。據國家體育總局發布的《“帶動三億人參與冰雪運動”統計調查報告》顯示，黑龍江省冰雪運動群眾參與率為57.8%，位居全國第一。

清晨六點，天蒙蒙亮，七臺河市新建小學體育教師王鳳祥早早來到學校，在室外冰場上平整冰面，等待著來參加早訓的學生們。七臺河市人口不到百萬，過去30多年間，在短道速滑項目上已走出了十余位冬奧和世界冠軍。看著在冰面上玩鬧的孩子們，王鳳祥感嘆：“每位世界冠軍都曾是熱愛冰雪運動的孩子，我們想讓更多的孩子了解、參與到這項運動中來，無論之后是否以此為業，領略了這項運動的魅力，就足夠了。”

帶動青少年參與冰雪運動，離不開校園。黑龍江省已連續開展40余年“百萬青少年上冰雪”活動，建立起大中小一體化冰雪體育教學體系，創建省級冰雪特色學校524所、全國冰雪運動特色學校250所，激發了一代代青少年的冰雪運動熱情，為我國冰雪體育運動發展培養了大批后備人才。

當前，冰雪運動的熱潮在全國各地呈現出了火熱態勢，在廣東深圳的室內冰雪世界、新疆阿勒泰的將軍山滑雪場、北京的什剎海冰場……截至2024年4月，全國居民冰雪運動參與人數達3.13億人，參與率超過22%。

冰雪運動的廣泛普及，有力推動了相關消費需求的快速增長。2023—2024冰雪季，我國冰雪運動項目、民俗冰雪活動、冰雪觀賞體驗、陸地冰雪運動等冰雪消費規模超過1500億元。作為冰雪經濟產業鏈中的關鍵一環，冰雪運動不僅為冰雪旅游、冰雪文化產品等提供了重要支撐，更為推動冰雪經濟發展提供了核心驅動力。

冰雪+裝備器材：冰雪產業“熱”力全開

在齊齊哈爾市某冰雪裝備企業的生產車間，幾十臺機械臂正同時加工一批冰刀，廠房里只有幾名技術人員查看著機械運行情況。“這是我們年產300萬副的智能化冰刀生產線。”該企業工作人員劉志宏告訴調研組，“我們原來都是靠手工打磨、焊接。最近幾年冰雪運動火了，這生產效率‘跟不上趟’了！我們與哈工大的科研團隊合作，共同研制出了這條采用機器人自動激光焊接的生產線，只需9名工作人員即可完成。”

除了被冰雪運動的火熱需求“倒逼”著提高生產效率的老廠子，廣闊的市場前景還催生出了一批新企業。在邊陲小城同江市，由于冬季極低的氣溫，這里的經濟發展一到冬天便會被按下“暫停鍵”。近兩年，多家冰雪裝備制造企業看中了這里的“冷資源”和靠近口岸的地理優勢，紛紛選擇在此建廠興業。

在某企業成品車間里，一輛輛雪地摩托車整齊排列，準備銷往世界各地。“這些摩托車的使用場景都是冰天雪地，所以必須得經過極寒‘檢驗’，通過多道測試后才能交付給客戶。這也是我們選擇在同江落戶的重要原因。”該企業工作人員張春雪介紹，“生產線每年能制造2000多臺各類摩托車，但還是供不應求。為了順應市場需求，我們又新建了4條生產線，帶動當地300余人就業。”

看中這份極寒資源的，不僅有扎根在此的“留鳥”企業，還有一批帶著產品專程來此測試的“候鳥”工程師。每年11月到次年3月，大興安嶺地區、黑河市的道路上經常可見車身覆蓋著神秘涂裝的“斑馬車”。“低溫測試是一款新車定型投產前的必要環節。特別是現在新能源車多了，電池能不能適應低溫路況？續航里程衰減程度如何？都需要到低溫環境中來驗證。”正在黑河市進行新車測試的汽車試驗工程師王建生介紹。

截至1月3日，2024—2025年冬季來黑河市進行寒區測試的車企已達88家，測試車輛1823臺。目前，黑河市已經成為全國汽車寒區試驗的主要承載地，試車量占全國80%以上，每年直接經濟收入近2億元。

憑借得天獨厚的冰雪資源，黑龍江省已形成了從“頭”到“腳”、從個人到場地、從競技競賽到大眾運動的冰雪裝備器材制造體系，探索形成了以寒區試車為中心，旅游、文化、現代服務業融合拓展的產業鏈條，冰雪裝備產業已成為當地經濟增長的新引擎。

未來，黑龍江省將繼續深化冰雪經濟主要產業鏈條高水平融合發展，到2030年基本建成中國—上海合作組織冰雪體育示范區賽事、人才、產業、文化、合作五個中心，冰雪產業總產值突破4500億元，為推動區域經濟高質量發展注入“冰雪”動力。

冰雪＋文旅：“冷資源”蘊藏“熱效應”

這個冬季，“爾濱熱”再次重現，迅速霸屏了各個社交平臺的熱搜。與往年不同的是，在網友分享的一篇篇帖子中，“文化味”“科技范”越來越濃。

“這是泰姬陵，這是魚尾獅，這是雙子塔……”在冰雪大世界，來自廣東的李女士給女兒介紹著每座冰建的主題。作為世界最大的冰雪主題樂園，今年的冰雪大世界融入了亞冬會元素，將45個國家和地區的地標建筑以冰建的形式“搬”到了哈爾濱。

乘著亞冬會的“冬風”，僅2025年春節期間，哈爾濱市累計接待游客1215.1萬人次，同比增長20.4%。巨大的客流也讓黑龍江各地傳統民俗煥發了生機，創造出了一批更有活力和時尚感的文旅消費新場景。

在沉浸式AI數字文化藝術館里，前來“打卡”的游客絡繹不絕。湖南游客劉萌剛剛利用AI技術“雕”出了一座虛擬冰雕，她迫不及待地拉來朋友為自己拍照留念，“沒想到在這座藝術館里不光能看到‘常溫’冰雕，還能體驗當‘賽博’冰雕師。”在展館內，全國最長的冰雪主題數字互動長卷徐徐展開，堆雪人、擲冰壺、猜燈謎……沉浸式體驗使冰雪文旅打破了空間、溫度的界限，將更多的冰雪美景、文化元素呈現在游客面前。

適逢大年初一，位于哈爾濱中央大街上的一家文創店銷售額仍維持在高位，冰雕、雪雕、剪紙等非遺主題的冰箱貼掛在最醒目的位置。“瞧，這就是我們團隊設計的冰雪雕冰箱貼。”黑龍江省非物質文化遺產代表性項目冰雪雕技藝傳承人張偉洪說，“真正的冰雪雕不易保存，能看到實物的人太少了。這兩年，來黑龍江旅游的人越來越多，我想通過文創產品，讓每個人都能將這份獨特的‘冰雪記憶’帶回家。”

相關數據顯示，2024—2025冰雪季，我國冰雪休閑旅游人數有望達到5.2億人次，冰雪休閑旅游收入有望超過6300億元。為了服務好游客，今年黑龍江省繼續實施冬季冰雪旅游“百日行動”，圍繞游客的“吃住行游購娛”，制定了“十大提升行動”。

黑龍江省文化和旅游廳相關負責同志向調研組介紹，為了增強游客體驗感，他們設計了一些“小巧思”：黑龍江冬季氣溫低，就增加景點區間接駁車，讓車等人；在重點景區、游客集中排隊區域增設了“暖屋子”，提供姜糖水；“一鍵玩龍江”小程序，為游客提供線上住宿預訂、信息咨詢、景區導覽、智能問答等便捷服務，讓前來體驗冰雪旅游的游客們也能在“冬風”中感受到些許溫暖。

瓶頸+挑戰：冰雪經濟發展亟待升級

冰雪資源尚未充分開發和高效利用。哈爾濱、牡丹江等地區憑借優越的自然條件和較為完善的基礎設施，已成為游客的旅游目的地。但當前，黑龍江省部分地區的冰雪資源開發起步較晚，整體資源利用潛力仍未完全釋放。例如大興安嶺的雪域森林、大慶的溫泉資源和佳木斯的冰凍濕地，雖具備獨特的自然優勢，但基礎設施建設較為滯后、產品設計較為單一以及市場推廣力度稍顯不足，這些地區的冰雪資源利用尚未與冰雪經濟發展有效結合。

冰雪經濟商業應用場景有待拓展。當前，黑龍江省冰雪經濟的結構仍以運動和旅游為主。數據顯示，2024年，觀光旅游與運動類冰雪項目在消費者冰雪項目選擇中占比超過90%，而“冰雪+演繹”“冰雪+體驗”等創新消費模式的選擇占比不足10%。可見，冰雪經濟在商業模式創新和消費場景拓展上，仍蘊藏著巨大的開發潛力。此外，據文化和旅游部技術創新中心數據顯示，2023年在哈爾濱市停留2至3天的游客占比為45.3%，冰雪旅游項目更多吸引的是短期游客，全省范圍內尚未形成穩定的度假型旅游模式。與此同時，當前的冰雪經濟商業應用場景大多面向大眾市場，產品和服務供給較為單一，難以滿足消費者的多樣化需求。

冰雪旅游服務質量提升面臨挑戰。在一些熱門冰雪旅游景區，如冰雪大世界，雖然基礎設施得到了一定的改善，但在游客高峰期，部分游樂項目和衛生設施的配置仍無法充分滿足大量游客的需求，影響了游客的整體體驗。此外，智慧化服務設施的普及和應用仍有待加強，尤其是在數字化進出園和智能導覽系統等方面，亟須更多創新與投入。

冰雪行業相關人才培養亟須加強。根據智聯招聘數據，2024年以來，冰雪行業相關人才的需求增幅較為顯著，尤其是冰雪運動教練的需求增長尤為突出。然而，由于冰雪行業的地域性、季節性特征，專業人才供給尚不足。以冰雪雕刻為例，黑龍江省的冰雕行業仍面臨人才缺口，當前，全省從事冰雪雕刻藝術的專業人員約1000人，業余從業者約有3000人左右。每逢冰雪季，冰雕的數量和規模逐年增加，對專業冰雕人才的需求也急劇上升。然而，一方面冰雕工作條件艱苦且季節性強，除了寒冬“無工可做”，導致很多冰雕師都是短期兼職；另一方面，能夠獨立完成復雜作品的高級冰雕師數量有限，雖有著“日賺千金”的較高薪資，但仍面臨“一人難求”的供需失衡現狀。

特色+創新：推動冰雪經濟高質量發展

利用自然資源稟賦，打造一批具有鮮明特色的冰雪旅游品牌。可探索差異化的發展路徑，將冰雪資源與當地文化故事和地方符號結合，打造具有情感價值和文化底蘊的旅游項目。例如，將哈爾濱冰雪大世界打造成世界領先的冬季文旅項目；“中國雪鄉”可利用“北國童話”主題，提升鄉村旅游品質，并結合鄉村振興戰略拓展市場空間；齊齊哈爾可利用扎龍濕地的生態資源，打造冰雪與生態相結合的項目，形成資源互補、協同發展的品牌矩陣，為黑龍江省冰雪經濟注入新的發展動能，推動其在全國乃至國際市場上實現品牌影響力的全面躍升。

大力拓展冰雪旅游新場景，打造多元化的冰雪消費體驗。首先，通過“冰雪+”模式拓寬旅游邊界，豐富消費場景。例如，可通過“冰雪+夜經濟”發展冰雪燈光秀、夜間冰雪演藝等項目，延長游客的停留時間；通過“冰雪+科技”，建設虛擬現實滑雪體驗和沉浸式冰雪文化展示項目，讓冰雪旅游從白天延展至夜晚，從線下拓展至線上。其次，通過市場細分，滿足不同消費者的需求。針對中高端市場，可推出雪地溫泉度假、冰雪婚禮等定制化服務；針對家庭游客，可推出雪地親子運動會、家庭滑雪挑戰賽等互動型項目；對于青少年群體，則可開設滑雪夏令營、冰雪研學等項目，將冰雪運動與文化科普結合。同時，延伸冰雪產業鏈，發展配套產業，如冰雪主題酒店、文創商品等，以此豐富游客的消費選擇，提升冰雪旅游的吸引力。

提升冰雪旅游服務質量，推動智慧化與精細化管理。首先，全面升級冰雪景區、觀光區和度假區的服務設施，提供高質量的暖心服務，打造便捷的“快進慢游”旅游模式。其次，將“智能化”貫穿整個旅游過程，從刷臉入園、精準導覽到一鍵評園等一系列智慧服務，提升服務質量。此外，加強旅游市場大數據監控分析調度系統和智慧交通旅游集散體系建設，實現對游客流量的實時監控和應急管理，提升高峰期客流疏散及安全保障能力。加強與“吃住行游購娛”等相關企業的合作，促進智慧旅游服務與本地生活服務的深度融合，提升整體服務品質。同時，加大對文旅市場秩序的監管力度，形成常態化、嚴密的管控體系，確保旅游環境安全，推動高效投訴處理和綜合執法平臺建設，確保游客的服務需求和投訴能夠及時得到解決。

加大人才儲備和培養力度，推動冰雪行業可持續發展。應強化冰雪相關專業教育，鼓勵高校和職業院校開設與冰雪產業相關的課程，促進科技創新與人才培養相結合。高校可與冰雪企業、體育團體等合作，通過共建冰雪實驗室、科研平臺等形式，培養定向人才。應推動冰雪行業的職業培訓和標準化建設，可通過政府部門、行業協會與專業培訓機構的合作，建立統一的職業資格認證體系，為冰雪行業的各類崗位制定標準，推動職業技能的規范化和標準化。此外，還應加大政策支持，鼓勵跨領域人才的引進和培養。考慮到冰雪行業的季節性特點，可以通過設立人才獎勵基金、綠色通道等措施，鼓勵其他行業從業者轉型進入冰雪行業，確保發展冰雪經濟的人才需求得到滿足。

（作者：光明日報聯合調研組 調研組成員：哈爾濱工業大學經濟與管理學院特任研究員吳少輝、哈爾濱工業大學經濟與管理學院教授張紫瓊、清華大學經濟管理學院博士研究生單希政，記者張士英、見習記者胡沛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