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華社內蒙古分社湯計：一篇寫了九年的新聞

對于呼格吉勒圖的家人來說，2014年12月15日是個揚眉吐氣的好日子。這天上午，內蒙古高院的法官們到他們家莊嚴宣布：十八年前以“流氓殺人罪”被判處死刑的呼格吉勒圖，無罪！

這一刻，呼格的父母親整整等了十八年；這一刻，我，一個老記者也等了9年多！當時，我老淚縱橫、雙手合十，在心里默默地說：“孩子，你終于清白了，安息吧！”

呼格的父親李三仁和母親尚愛云，都是呼和浩特毛紡廠的工人。他們有三個兒子，呼格是老二。1996年4月9日，呼格發現毛紡廠公廁里有一具女尸，主動到公安機關報案，卻被認定為“流氓殺人犯”，兩個月后被執行死刑。那年，他剛滿18周歲。

呼格被執行死刑后，父母在鄰里鄉親面前抬不起頭，因為他們有一個“流氓殺人犯”兒子。然而，事情終有水落石出的時候。2005年10月，殺人犯趙志紅被抓，他供認的十起殺人案，有一起發生在毛紡廠公廁里。這起命案，當初認定的兇手是呼格吉勒圖。

警方帶著趙志紅勘驗作案現場時，鄰居們告訴了呼格的父母親。這讓老兩口埋在心底多年的疑問有了答案：看來，兒子真是含冤屈死的！為了替冤死的兒子討說法，他們四處奔走鳴冤，卻沒有一個人搭理。于是，老兩口找到了新華社內蒙古分社，也就是從那天開始，我與老兩口開啟了長達九年的申冤歷程。

2005年11月23日，根據采訪到的情況，我寫出了第一篇反映呼格冤案的內部報道，報道引起了黨中央和自治區黨委的關注，內蒙古自治區政法委專門成立調查組，抽調法學專家、偵查專家復查這起沉睡多年的冤案。

幾個月之后，調查組認定，當年法院判處呼格吉勒圖死刑的證據嚴重不足，是一起冤案。但是，這個黨內監督結論進入法律程序后，在法院陷入了“拖字訣”。拖來拖去，呼格立案再審無果，而殺人犯趙志紅的羈押期已到。殺了10個人的趙志紅被檢方以9條人命起訴，唯獨漏了毛紡廠公廁的命案。

2006年11月28日，法院開庭審理趙志紅，參與旁聽的許多干警反應強烈，紛紛打電話給我。為了不使呼格冤案永久成謎，為了保住關鍵證人趙志紅的性命，我寫了第二篇反映呼格冤案的內部報道。

報道發走沒幾天，趙志紅在看守所的記事本上撕下一頁紙，給檢察機關寫了一份償命申請書。就是這份償命申請書，在遞送過程中，干警擔心“遺失”或因其他原因到不了領導手里，就暗中復印了一份送給我。我至今記得他拿出警官證時的莊嚴，記得他充滿期待的話語：“人命關天，得讓領導知道?。　蔽揖褪菐е@樣的囑托，用黨中央賦予新華社記者的話語權，向呼格冤案發起了一次又一次沖擊……

整整9年，為了推動呼格冤案再審，我先后寫了9篇內部與公開報道。在這期間，我經歷了許多事，有很多領導關注呼格案，有很多辦案人員默默地給我支持，也有人給我設下攔路石，甚至威脅說，要把我“抓進去”；2013年，我在體檢中發現長了腫瘤，面對人類第一殺手，我想，還有一篇新聞沒有寫完，怎能就此劃句號離崗？

我清楚的記得那年國慶節，呼格的父母到單位看望我，他們非常擔心我的身體，也擔心呼格案不了了之，我鼓勵他們，要相信黨，相信政府。請相信我對職業的忠誠，只要不死，我不會放手！

這一天終于等來了。2014年10月，黨的十八屆四中全會召開。1個月之后，蒙冤十八年的呼格吉勒圖，終于在黨的陽光照耀下平反昭雪！

隨著全面依法治國的推進，作為一個記者，我在追蹤報道呼格案中，親身感受到法治的春天來了！呼格案也成了我國法治進程中的里程碑事件。

呼格平反以后，李三仁老兩口過上了正常人的退休生活，老兩口蒼白憔悴的臉色，變得喜慶紅潤油光了。羊年的春節，十八年沒貼過年畫的李家，在客廳里貼了一張大大的年畫；十八年沒有張燈結彩的李家，大紅燈籠高高掛起。呼格的母親說，沒有四中全會的依法治國，呼格的案子就翻不了。她說，我每天一進家門，看見習主席，就高興！

　　2015年1月6日，新華社記者湯計（中）與呼格吉勒圖父母合影。

1月6日，新華社內蒙古分社記者湯計接受呼格吉勒圖父母贈送的錦旗，上面寫有：“正義撼天地公平得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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