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媽街頭擺射擊攤被判刑 專家建議仿真槍分類管制

央廣網天津1月3日消息 (記者肖源)據中國之聲《新聞縱橫》報道，墻上掛滿小氣球，三五米開外支一把氣槍，打中規定數量的氣球，就能獲得相應的獎品，這種小攤點，很多人并不陌生。但最近，在天津市區的“天津之眼”摩天輪附近擺射擊攤的攤販趙春華，卻因“非法持有槍支”獲罪，被判刑三年半。這些司空見慣的玩具槍、仿真槍，究竟是不是法律所處罰的槍支，再次引起社會的廣泛討論。

趙春華的女兒王艷玲在接受新京報記者采訪時說，她知道母親被警方帶走，是在2016年10月12號晚上。當時，警方從9個射擊攤點，帶走了13人。“晚上9點多的時候，我給她打過電話，想著那天過來幫忙，她就說我在派出所，我說為啥，說可能是因為槍的事。被抓的時候，當時我是聽別人敘述的，警察說把攤收一下，跟我們去派出所做一下鑒定，你們就可以回來了。”

趙春華沒能回得來。51歲的她，兩年前從老家內蒙古來到天津。去年八月份開始，蹬著三輪車，架起從別人處轉手買來的射擊攤點，做起打氣球的小買賣。一個月能掙兩三千塊錢。

王艷玲說，事發之前，根本就沒想到能攤上這么大的事，“第二天我們又去問，人到底在哪？為什么抓他們？然后他們說是非法持有槍支，帶到看守所，被刑事拘留，我們覺得這是玩具槍，當時一點概念都沒有，被界定為槍支，想都不敢想。按照1.8焦耳每平方厘米的標準，她的總槍數是九只，鑒定出來是六只，我母親所謂的槍，鑒定出來的數值都是二點幾，二點零幾，能量應該都是特別小的。如果早知道，她也肯定不會去干。”

12月27日，天津市河北區法院一審以非法持有槍支罪，對趙春華判處有期徒刑三年六個月。截至2016年12月31日，與趙春華一起被帶走的其余12人，8人被取保候審，另有4人羈押在看守所。

事實上，以生產或持有玩具槍而獲刑的，趙春華只是很小的一個事例。2011年，一名張姓青年為10歲兒子網上訂購了兩把塑料仿真槍，后來被警方查獲。經鑒定，他們的槍口比動能達到每平方厘米2焦耳，被以非法持有槍支罪追訴。2009年，一名劉姓玩具商在辦理向客戶托運玩具槍手續時，被公安人員繳獲21支玩具槍，其中18支的槍口比動能都在每平方厘米2至4焦耳之間，被認定為槍支。法院以非法買賣槍支罪從輕判處其有期徒刑10年。2015年4月，因為從境外買了24把仿真槍，20歲的劉大蔚被泉州市中級人民法院，以走私武器罪，判處無期徒刑。

更富有戲劇性的是，前年，浙江某縣法制辦副科長，擁有法學碩士學位，還做過五年法官的呂洪武，在淘寶網上買了兩把玩具槍，經鑒定，兩把玩具槍的槍口比動能分別為每平方厘米7焦耳、8.5焦耳，被判處有期徒刑三年，緩期三年執行。

槍口比動能是指子彈彈頭離開槍口的瞬間所具有的動能，除以槍口的橫截面積，得出的數值。這一數值，會受到子彈自身的材質、重量、槍口大小等因素的影響。根據公安部的相關規定，當一把槍形物的這一數值達到每平方厘米1.8焦耳時，就被認定為槍支。

這個數值對人體而言，意味著什么樣的殺傷力？天津師范大學物理實驗室教師白赫說，在特定的條件下，這樣的槍支可以對人體的一些部位造成傷害，“可以舉個例子，比如拿鋁制易拉罐靠近槍口時，如果按照1.8焦耳每平方厘米的出口速度去設計，易拉罐的兩面都會被打穿；如果打擊人體，就相當于承受了拳擊手的一記重拳，相當于100到150公斤左右的力量壓在身上。”

根據公安部的相關規定，槍口比動能在每平方厘米1.8焦耳以上的，屬于槍支；每平方厘米0.16焦耳以下的，屬于玩具槍；數值介于0.16到1.8之間的，屬于仿真槍。但是，很多購買并持有這各種類型槍支的人堅稱，自己并不知曉這些規定。而事實上，在市場上能隨意就能購買到的各種玩具槍和仿真槍，也并沒有明確標明所謂的“槍口比動能”，但這，恰恰是目前司法機關認定罪與非罪的界限。當司法實踐背離了大多數人對行為后果的認知時，該怎么辦？

如何認定一個行為是否構成犯罪，依據當然是中華人民共和國刑法。現行刑法規定，“非法持有槍支”，是指不符合配備、配置槍支條件的人員，擅自持有槍支的行為。但對于什么是槍支，沒有明確的說明。

槍支管理法規定，以火藥或者壓縮氣體等為動力，利用管狀器具發射金屬彈丸或者其他物質，足以致人傷亡或者喪失知覺的各種槍支，屬于槍支管理法所認定的槍支。此外，單位和個人為開展游藝活動，可以配置口徑不超過4.5毫米的氣步槍。具體管理辦法由國務院公安部門制定。

也就是說，嚴格意義上的法律所認定的槍支，并沒有槍口比動能每平方厘米1.8焦耳的認定標準。

決定槍支與仿真槍、玩具槍區別的這一數值，最先出現在公安部2007年發布的《槍支致傷力的法庭科學鑒定判據》。一位曾經參與起草該文件的人士曾經直言，78焦耳是國外輕武器研究部門認可的數值，但這是軍事標準。現實中，遠低于78焦耳的槍支同樣可以致人死亡。根據槍械生產商的試驗，能夠穿透人體皮膚的投射物比動能，臨界值在每平方厘米10到15焦耳之間。但因為人體各部位結構復雜，同一能量的槍彈命中部位不同，傷亡差別很大，所以，在制定標準時，應考慮到要害部位，考慮到最薄弱的部位。

有研究者發現，每平方厘米1.8焦耳是對人體最脆弱的、裸露的眼睛造成損傷的臨界值。曾多次為此類案件的被告人做辯護的律師周玉忠認為，這不合理。

周玉忠表示，只要低于1.8，對人體的任何部位都不會造成傷害。然而人體眼睛的面積，只是人體表面積的1/600，眼睛是沒有任何皮膚包裹的。以眼睛不受傷害的1.8為標準，來確定致傷力判定的依據，本身就是犯了將極端性當作普遍性的邏輯錯誤。

2010年，公安部印發的《公安機關涉案槍支彈藥性能鑒定工作規定》進一步明確，不能發射制式彈藥的非制式槍支，當它所發射彈丸的槍口比動能≥1.8焦耳/平方厘米時，一律認定為槍支。

律師周玉忠認為，在一定程度上，公安部的規定，造成我國大陸地區所謂“涉槍”案件數量暴漲。這個標準只相當于臺灣日本的1/11，港澳的1/4，為什么深圳這種案子很多？就是因為香港有一條專門賣仿制槍、玩具槍的街，人家從香港買幾把玩具槍，回來就變成走私武器罪，判了好多這樣的案子。從香港買仿真槍回來，還不僅僅是廣東地區，全國各地都有從香港回來獲刑的案例，福建、浙江都有。

媒體的報道也證實了這一點。2009年至2011年，北京市西城區人民檢察院受理的涉槍案件數量大幅增長，年增幅達225%，被告人均以為所持有的是“玩具”。2010年1月至2012年10月，深圳檢察院受理審查起訴的，因攜帶仿真槍入境而涉嫌走私武器罪的案件共33起。有學者檢索北大法律信息網的司法案例庫發現，公安部2010年的工作規定頒布前37個月，涉槍犯罪案件數量為313件，頒布后30個月，這一數字是408，增長明顯。

有一些基層民警認為，以人體最薄弱的部位為標準，是體現了對槍支的從嚴管理理念。這樣在執法過程中，能更好地保障人民群眾的生命財產安全。也有人認為，玩具槍、仿真槍在某些時候，也能產生和真槍一樣的效果。

律師周玉忠不贊同這樣的觀點。他表示，假槍也可以犯真罪。一點工具都不用，照樣可以犯刑法上的所有的罪。犯罪的是人，不是工具。像菜刀、汽車，哪個東西不危險？煤氣罐也危險，煤氣罐如果搞什么事，相當于炸彈。

在周玉忠看來，此類事件中，更關鍵的問題在于，以公安部的相關文件，去解釋刑法意義上的槍支，顯然是違反法律的錯誤做法，也正因此，才使得因玩具槍獲刑的案件，難以被人們所理解。公安部的文件和標準，就算是合法有效的，也不能夠解釋刑法。充其量只能按照標準化法的規定，只能夠用于生產廠家來進行產品檢驗合格的依據，不是用來判定它是不是刑法上槍支的標準，或者公民有沒有罪的依據。”

北京理工大學法學院教授徐昕曾建議，仿真槍應該與管制刀具同等對待，采取罰款、沒收等行政處罰方式就足以應對。當仿真槍造成他人輕傷以上后果，才有必要處以相對較輕的刑罰。

律師周玉忠也持相似的觀點。他說，要區別高能量的仿真槍和低能量的仿真槍，要分門別類的進行管制。比如可以將31.6焦耳每平方厘米的高能量仿真槍，列入到刑法槍支范圍之內來管控；1.8的對于人體基本沒有任何傷害的東西，就歸到玩具槍支的管理范圍；1.8到16或者到31.6，這個部分可以把它作為成年人的玩具槍來進行管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