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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標(biāo)題：萬米深潛追夢人

對話“蛟龍?zhí)枴备笨傇O(shè)計師崔維成 他設(shè)計的“彩虹魚” 2020年載人探地球最深淵

一年四季，崔維成的作息很規(guī)律。早上六點半起床，晚上十點半睡覺。最近崔維成很興奮，因為11000米全海深載人潛水器的球形艙沖壓成功了，這是潛水器研制成功的一大突破。2012年6月，“蛟龍?zhí)枴毕聺撋疃冗_7062米，創(chuàng)造了我國載人深潛紀(jì)錄。“蛟龍?zhí)枴钡谝桓笨傇O(shè)計師、潛航員崔維成被黨中央、國務(wù)院授予“載人深潛英雄”稱號，受到習(xí)近平總書記接見。但他卻在人生巔峰離開了讓他成名的702研究所，成為我國首個萬米級載人潛水器“彩虹魚”號總設(shè)計師。

“我對2020年讓中國潛水器開進極限深淵充滿信心，屆時，中國將成為第一個研制出萬米級全海深作業(yè)型潛水器的國家。”近日，崔維成在接受本報記者專訪時表示。

　　“蛟龍?zhí)枴笔状?000米級海試下潛試驗，崔維成(左)和隊員凱旋歸來。

下海難度比上天更大

離開體制內(nèi)工作，崔維成并不后悔。“以前只是落后別人一點。再等幾年，中國可能又被其他國家甩在身后。”

研發(fā)費用五六億元

讓他決定離開的一個重要誘因是，2012年，美國導(dǎo)演卡梅隆駕駛“深海挑戰(zhàn)者”潛水器深潛到了世界最深海溝——11000米的馬里亞納海溝。這使“蛟龍?zhí)枴迸c世界最深紀(jì)錄失之交臂。崔維成感到了壓力。2013年3月，他來到上海海洋大學(xué)，組建“深淵科學(xué)技術(shù)研究中心”，啟動1.1萬米全海深載人潛水器研制項目“彩虹魚”。這是一個深淵科學(xué)技術(shù)流動實驗室，包括一艘4000噸級的科考母船、一臺全海深載人潛水器、一臺全海深無人潛水器、三臺全海深著陸器。

他的計劃是，第一步，先做出一個無人潛水器著陸器的樣機，去南海完成4000米海試。第二步，設(shè)計11000米無人潛水器和三臺可作業(yè)的著陸器，完成11000米馬里亞納海溝的海試。第三步，造出全世界首臺11000米全海深載人潛水器。2018年年底，完成總裝聯(lián)調(diào)和水池試驗；2019年至2020年海試，挑戰(zhàn)馬里亞納海溝1.1萬米的極限深度。

崔維成研發(fā)萬米潛水器的進展超出預(yù)期。2016年12月27日，他設(shè)計的“彩虹魚”號深淵無人探測器成功著陸馬里亞納海溝最深處，使我國成為世界上第三個掌握全海深無人深潛器技術(shù)的國家。

近日，萬米潛水器的核心構(gòu)件——載人球艙沖壓成功，這是萬米級載人潛水器的一項重大技術(shù)突破。對于2020年完成載人潛水器在馬里亞納海溝底部著陸的目標(biāo)，崔維成信心滿滿。他說，萬米級載人潛水器的研發(fā)費用大概是5、6億人民幣。“只要有經(jīng)費支持，讓我?guī)Ф畮兹说膱F隊，花五六年時間，我們就能夠研制出來。現(xiàn)在比‘蛟龍?zhí)枴臈l件更好，我完全有信心。” 崔維成說，進展順利的話，中國將成為第一個研制出11000米全海深作業(yè)型潛水器的國家。

　　“蛟龍?zhí)枴边M行7000米級海試首次下潛試驗。

將建深淵“國際空間站”

崔維成喜歡看書。在“張謇號”科考母船上，他的臥室外有一間書房。他喜歡在船上的日子，沒有外界的打擾，每天有計劃地工作和休息，還可以看看在岸上沒時間看的電視劇。他時常回憶起在“蛟龍?zhí)枴鄙系娜兆印?/p>

“蛟龍?zhí)枴毕聺摰?00米深海，已是一片漆黑，“蛟龍?zhí)枴弊陨硭鶐У臒艄猓荒苷樟林車?0米開外。不時有發(fā)亮的浮游生物，像流星一樣劃破海底的黑暗。下潛深度越大，艙內(nèi)溫度越低，最低時可能只有3℃-4℃，潛航員一路下潛一路加衣服，從短袖變成外套。

黑暗、詭譎的深海，靜謐得可怕。崔維成說，潛入7000米深海并不像想象中那么刺激和恐怖。“在無聲的世界，十多個小時不說話挺無聊的，也有些壓抑。”

每次任務(wù)基本3人一組，主駕駛位于艙內(nèi)最中間，左邊是副駕駛員，協(xié)助主駕駛員觀察海況；右邊是科學(xué)家，為海底科考提供建議，比如用機械手抓取哪些生物和海水樣品。每人都有一個圓形觀察窗，這是“蛟龍?zhí)枴钡难劬Γ高^它可以觀察到海底世界。

潛航員的生活其實很枯燥，就是上浮、下潛，每次出海短則3個月，長則半年。“每當(dāng)從水下回到水面，看到藍天白云，心里就踏實多了，好像重生了一般。”

在崔維成看來，人們常常將載人航天與深海勘探作比較。從人數(shù)上來看，全球已有400多人進入過太空，而僅有3人成功下潛到馬里亞納海溝最深處。從這個角度講，下海的難度比上天要更大。如今，他的萬米海深載人潛水器“三步走”已經(jīng)完成第二步。

崔維成還有一個想法——建立深淵科學(xué)技術(shù)研究流動室，可供國際科學(xué)家共用、分享成果，有點像太空探索中的國際空間站。“過去，這樣的平臺都是西方科學(xué)家來搭建。我們要自己搭建平臺，讓全球科學(xué)家用我們的平臺做研究。”

對話：中國已是深海探測強國

廣州日報：萬米潛水器研發(fā)有何新進展？

崔維成：近日，我國萬米潛水器的核心構(gòu)件——載人球艙沖壓成功。沖壓就是將一塊巨大的鈦合金板材用垂直的圓柱體打壓變形，使它變成一個“碗”，兩個“碗”扣在一起，就成了載人潛水器的球艙。球艙沖壓成功為潛水器的建造奠定了基礎(chǔ)。這是所有部件里最難啃的骨頭。它是潛航員乘坐、駕駛潛水器的活動區(qū)，也是整個潛水器的心臟。要保證潛航員的安全，球艙的薄厚、尺寸、性能、甚至圓度都有嚴(yán)苛的要求。這是中國率先在國際上研制的技術(shù)。

廣州日報：萬米載人潛水器的制造難點在哪里？

崔維成：有“蛟龍?zhí)枴钡幕A(chǔ)，設(shè)計不難，但把所有東西造出來有難度。之前沒一個廠家做過要承受1.1萬米海深的產(chǎn)品，球形艙沖壓、浮力材料、高壓水泵、電機、燈光、攝像機等，所有部件都要重新生產(chǎn)。需要協(xié)調(diào)國際、國內(nèi)各方面關(guān)系。

廣州日報：我們的萬米深無人潛水器已海試成功，為什么一定要設(shè)計載人的？

崔維成：從技術(shù)上說，并不是載人的就比無人的難很多，就是多了個載人艙。但載人艙對材料、制造、集成工藝都是極限挑戰(zhàn)，對這些行業(yè)促進大，為我們走進深海大洋打下基礎(chǔ)。

第二，載人潛水器與無人潛水器相比，作業(yè)效率高很多。俄羅斯專家做過對比，載人潛水器在水下工作一個小時，相當(dāng)于無人潛水器工作三到四個小時。

第三是安全性。實際上，載人潛水器按規(guī)程操作是最安全的，到現(xiàn)在為止，沒發(fā)生過傷亡事故。并且，因為里面有人，不大可能丟失潛水器。在海試時，我們對無人潛水器能否上來的緊張程度，比載人潛水器要大得多。

第四，從運行成本上看，兩者差不多，主要是母船成本，而不是潛水器本身。潛水器可以充電，帶點水和食品，花不了多少錢。長遠來看，載人潛水器效率高，更省錢。

廣州日報：中國現(xiàn)在算不算深海探測強國？

崔維成：中國已經(jīng)是深海探測強國，我們已經(jīng)進入深海探測技術(shù)發(fā)達國家俱樂部，和美日同一層次。如果我們把11000米載人潛水器做出來，那就是世界第一。以前“蛟龍?zhí)枴笔菄H合作，60%的設(shè)備是買國外的，但現(xiàn)在做萬米載人潛水器，超過一半是國產(chǎn)。

廣州日報：“蛟龍?zhí)枴毖兄瞥晒螅袊呀?jīng)可以去全球99%的海底，為何要做深海探測項目？

崔維成：沒錯。但這最后的1%，對地球生態(tài)、氣候、海洋環(huán)境保護、地球生命起源研究、地震預(yù)報等均有重要意義，是未來海洋大國競逐的核心區(qū)。載人潛水器涉及無人技術(shù)、材料技術(shù)、機械、液壓等，而11000米的深海探測則需要將工業(yè)制造能力、材料制造能力、熱處理等都推向極致，帶動的測試面非常廣，這是我們做這個項目的緣由之一。

廣州日報：你對2020年完成研制有信心嗎？

崔維成：我的目標(biāo)是2020年前完成研制，科技部也是這樣要求的，大家都往這個方向努力。即便2020年還沒研制成功，這個過程中我們解決了一些關(guān)鍵技術(shù)，精力不會白費。

餓到受不了才吃東西

廣州日報：7000米的深海會不會很冷？

崔維成：深海不結(jié)冰，溫度在2℃左右。待在球形艙里，溫度不低于10℃，穿工作服就行了。海底一片漆黑，但潛水器配有燈光。作業(yè)時可以用不同的燈光，就像汽車的遠近光燈。

廣州日報：如何躲避障礙物？

崔維成：潛水器周圍配了7個閉孔聲吶，可以測量距離。離懸崖峭壁很近或者有東西靠近，就會報警。各個方向還裝有攝像機。跟在地面上開車一樣。

廣州日報：在7000米深海底你都做些什么？

崔維成：深海生活其實很悶。除了作業(yè)，沒事干時大家就聊天。也帶了很多吃的東西，但沒有廁所，不餓到一定程度不能吃東西，直到快返回，不用上廁所了，才敢吃東西。吃的東西是簡單的冷食，一般都是巧克力、蘋果等。

廣州日報：每次在海底待多長時間？

崔維成：正常是12小時，我們潛水器上的電、水、食品供應(yīng)都是按84小時配的。今后，我們希望能在艙里解決上廁所問題，讓身體可以在海底待二三十個小時，或者累了坐著瞇一會兒。“彩虹魚”號載人潛水器將會研究配廁問題。這個問題解決了，想在海底待多久就待多久。

廣州日報：出現(xiàn)故障如何排除？

崔維成：出故障以后，駕駛員把總下潛器拋掉，自己浮上來。一般情況下，把潛水器調(diào)到甲板上來，大家一起排除故障。如果陷在泥里上不來，就釋放應(yīng)急浮標(biāo)，一根纜繩會浮上來，上面就通過繩子把潛水器拖上來。自救的手段配得很全，應(yīng)急浮標(biāo)配了五六十年，但現(xiàn)在還沒用過。

深潛前要先簽“生死狀”

廣州日報：那么多次海試，最難的是哪一次？

崔維成：最難的一次還是1000米海試。到海面以下300米，我們就沒有救援能力了。當(dāng)時團隊沒有水下測試經(jīng)驗，水下通訊系統(tǒng)也不能用。8 個試航員中3個外借人員必須確保安全才下水，另5 個試航員中還有 3 個不敢下水。最后我只好親自下水。這次海試雖然暴露出系統(tǒng)設(shè)計等方面的問題，但還是成功了。從3000米海試以后，就很少出現(xiàn)意外。

廣州日報：你前后深潛了9次，有沒有遇到過險情？

崔維成：有一次我們返回時，潛水器卡住，采樣籃沉到淤泥里去了。當(dāng)時我們心疼，舍不得丟掉，還是把它拔出來了。采樣籃一大塊被劃破了，讓我們驚出一身冷汗。

廣州日報：聽說潛航員下深海很危險，出發(fā)前連遺書都寫好了？

崔維成：每個潛航員在下水之前要跟單位簽訂一個協(xié)議書，聲明自愿下潛，并且要征得家人同意，組織系統(tǒng)拿到后才能派你下去。但這個不叫遺書，就是個聲明。在海試現(xiàn)場，還要和試航員談話，要口頭承諾并報名，是自愿的。（記者肖歡歡、石鈺圖/由受訪者提供）